雁荡山脉自东北向西南延伸,大刀阔斧削就天台、南北雁荡等胜景,但延至泰顺境内已成强弩之末,不过还是在泗溪一带留下了漂亮的句号——四溪、五岩、四十二峰构成了一个十分难得的“风水”,千百年来为当地林氏等家族的兴旺发达提供了难得的地理优势。泗溪山古名西山,共四十二座山峰,壁立千仞,横亘十里。五岩即芗岩、白岩、梅岩、龙岩和宝岩。芗岩在泗溪北溪上,是宋乡逸芗岩居士林韶的居住地;白岩又名玉岩,在泗溪东溪上,岩色洁腻如玉,故名;梅岩在今南溪横山底村,为宋梅岩居士林待价隐居地;宝岩即赤岩,林鹗《分疆录》载:“宝岩在东南陈洋尖狮岩之麓,岩色赤,里人谓之赤岩山,宋太学生庆云公削籍后居宝岩中。”
据《平阳县志》及《分疆录》:林逢龙(?~1276),字庆云;弟廷龙,字雷发,泗溪南溪梅岩人,曾祖即梅岩居士林待价。两兄弟“龆龀为文,有奇气,进郡庠,以胃牒补太学生。”太学期间,元兵日逼南下。咸淳二年(1266),逢龙兄弟上书直言,触怒右相贾似道,被“斥归乡里”思过。时温州太守江万倾“知其贤,师事之。”咸淳八年(1272)年逢龙兄弟又上书,“乞正贾似道误国之罪,调兵解襄樊之围”,贾似道“大怒”,将逢龙兄弟“削籍押还”。还乡后逢龙兄弟“屏迹宝岩山中”。德佑二年(1276),元兵到达温州。元将素闻逢龙名气,派兵搜索赤岩山中,并押回温州。元将欲用逢龙兄弟,逢龙“振臂怒骂”,元兵以刀威胁,逢龙“以腹触刃死”。弟廷龙“不屈同日死”。
对于有骨气的人我向来都是肃然起敬的。五年前参加编写《浙南山城泰顺》时,为写抗元英雄林逢龙的故事翻阅了不少资料,但始终没有到过赤岩实地。初冬时节我跟十多位文友在畅游了九峰“红军路”之后,终于登上了心仪已久的赤岩山。
我们在秀涧上村下了车,然后往右拐进一条山谷。沿着溪涧往里走,仰头就看到狮子山了。狮子山山麓溪涧的源头矗立一山峰,正面壁立,仿佛被刀斧削劈过似的,同伴说那就是赤岩山。十多分钟后,行到近处,发现正面崖壁与右边崖壁呈直角相接,在相接的垂直地带,巨石密布。巨石上布满了青苔,将原有的赤色彩掩饰了,呈现了斑驳的色调。崖脚有一个由两块巨石自然叠加后以蛮石加砌的斗室,室内香烟缭绕,是为求灵许愿的小庙。由小庙左拐而上,到达一个平地,仰视左右百丈峭壁,一股寒气森然逼人。右上方一亭翼然,给沉郁的环境增添了一些灵动的气息,窸窸窣窣的流水声叫人想起密林中的鸟鸣。循着右边崖壁上开凿的石梯小心拾阶而上,到了左边一个小平台,只见一巨石斜靠在崖壁上,只在底部留下一个洞口。洞口的外方立着一块石碑:“抗元英雄林逢龙、林延龙著书处”。洞内幽深、昏暗,绝处豁然开朗,是为“一线天”,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。出洞往右,沿石阶上到了亭子,这时才观赏到赤岩山的绝妙胜景。只见一束水线从天际中两峭壁相接处挂了下来,极似雁荡龙湫。水束击在底部翘出的崖壁上,掀起无数水花,水花下落后,顺着崖壁流到潭中。潭子不大,水呈碧色,中有一七八人环抱大的圆石,潭水绕石如环。蹲坐有圆石之上,仰观石壁,束天如桶,人却如井底之蛙了。林逢龙是南溪梅岩人,和兄弟“削籍还乡”之后,赶到20里之外荒无人烟的赤岩山避兵,并用4年时间撰就《草堂集》28卷、《古论》10卷,这不能不使我佩服他的眼力和毅力!
《分疆录》载:“初,其村(指秀涧村)人无知赤岩者,相传昔有避难者梯而入,得石室居之,故后人竞传其奇,然皆未之见也。”逢龙兄弟隐居赤岩山是700多年 前的事,而秀涧大族周姓始祖周丕茂在明末才从罗阳分徒秀涧,可见林逢龙避兵赤岩山时,附近少人住或无人住。林鹗之前,无人知晓逢龙避兵的确切地点。《平阳志》载:“赤岩山在邑西七十里,上有龙湫,又载“林逢龙”故宅在宝岩山”。前者没有指出赤岩山的古名,后者没有指出所处位置,造成“后人无过问者”的遗憾。道光年间,林鹗在秀涧(原名筱涧)潜心读书,初游了赤岩山。“龙湫之胜,悬崖绝壁,非健儿猱捷者不能登。扪壁险绝,因与同学醵金作石磴,如半塔附壁,若梯。复垂修绠于木,始得直达其境。”“九月九日偕同学诸生二十余人,担羊酒,携管弦,快游竟日,狂歌畅饮,乐不可支。”但游兴十足的林鹗“亦未知为庆云公故居也”。后林鹗修泗溪族谱,得古册,有“赤岩即宝岩”的文字,始知此山乃林逢龙避兵之所。
午后的阳江将赤岩山镀上了一层金辉,赤岩峭壁上腥红点点,我不知当 年元兵从温州不远几百里到此捉拿两位衣冠褴褛的书生时作何感想。从赤岩山下来时,我想起了林逢龙同时代的另一位泰顺抗元英雄雅阳人林雄。孙依言《东瓯轶闻》及《浙江通志》记载了他的抗元事迹:德佑二年(1276),都城临安陷落,陆秀夫携益王、广王二少帝乘船抵达温州,在温稍作停顿后,再南迁福州,其时元兵穷追不舍。行军司马陈自中奉命领兵据守分水关,企图截拦元兵以护主南下。咸淳戌辰进士林雄召集义民助守,后因食尽援绝兵败。宋亡后,“雄仍聚义,被擒,元祖义之,放归。”林雄南回至丽水,“会有陶某亦起义,复与同事,兵败死之。”
中国有句老话:天下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一种制度或一个朝代在它气数将尽时,总不能幸免于灭亡的命运,在此过程中,那些不媚俗,不苟且,坚持固有道德准则而独立异行的人总要遭受痛苦甚至是死亡,林逢龙兄弟、林雄等就是这种人,他们固守一种传统的忠君、忠朝廷的道德准则和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的思想境界,赴死无憾!这是一种气节和良知,甚至是一种美好的人格。但假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,这样的人却也是一种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。当年史可法在扬州坚持抗清的时候,就有一些人对此举是否必要和明知表示怀疑,因为明朝的灭亡是必然的,有必要值得用献血和生命去保护这种腐朽的王朝吗?而且新兴的清王朝显然要比腐朽的明王朝更具清新气象,满清代明实是历史的潮流。林逢龙、林雄年代的南宋是个无能的朝廷,偏于一隅而不思进取,其灭亡也是早晚之间的事,且就他们之力量与元兵抵抗无疑是以卵击石。林鹗的评论是:“宋时,林氏世受国恩,其义不服元,在元固为顽民,在宋诚为义士。”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。林逢龙被押温州时,元将有意重用,假如逢龙“受降”又如何呢?当然“败类”之类的帽子还是要戴的,但就其个人或当地百性来讲,也许比“就死”作出的贡献要大,“大丈夫能伸能曲”是也!林雄在元太祖忽必列“放归”后,居然又与丽水陶某起事,其精神可嘉,但除了送死之外,南宋王朝还会复活吗?明末清初泗溪玉岩有个秀才名包世昌,他主持建造的包氏宗祠至今仍保存完好,说明他亦非等闲之辈,但清代明后,他却“独居小楼,足不履地十余年,服旧衣冠,终日危坐”。此情此景可佩可叹!但明已灭亡,作此情状除了为后人增添迂腐的故事之外,还能留下多少呢?泰顺历史上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:南宋150多年创造了灿烂的文化,涌现出徐元德、徐容、吴泰和、林待聘、蔡起辛(武状元)、林应辰等名人,而长达160多年的元代像是从泰顺历史上突然蒸发了似的,很少给后人留下什么。目前泰顺元代的古迹几乎没有,完整的宋墓和明清墓很多,独没有元代明确纪年的墓葬,桥梁也如此,上得了谱的历史名人几乎没有。我想,个中原因除了蒙古人不重视汉文化外,与当地知识分子的“不屑与胡夷共天下”的思想意识不无关系。
站在秀涧峡口,回头西望,眼前的赤岩山与七百多年前的赤岩山似乎没有什么两样!于是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寓言:在东家干了多年活的驴被卖给西家。临行前,东家非常伤心。驴非常奇怪的问东家:“主人为什么伤心?”东家说:“驴啊,我是担心你在西家受苦啊!”驴听后哈哈大笑:“主人您也太劳心了,我在您家是拉磨,在西家也是拉磨,还不都一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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