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前国内现存最长的木拱廊桥万安桥。(人民网记者 郑 娜摄) 黄春财(左)传授技艺 10月18日,农历九月初一,屏南县一位乡亲在千乘桥上烧香祈福。(人民网记者 郑 娜摄) |
10月的长桥村,阳光柔软。
因溪流穿村而过,溪上有现存全国最长的木拱廊桥“万安桥”,长桥村因此得名,而关于长桥村的故事,应该从6年前开始说起。
纯属巧合? 隐世廊桥名匠一朝浮现
2003年1月,为了调研国家文物局关于宁德市木拱桥的课题,任福建屏南县政协副主席的郑道居,再次来到长桥村的万安桥。
“一般木拱廊桥桥屋的梁上都会记载着建桥年月、捐款人、建桥董事和建桥工匠,以前没怎么留意,那天就巧了,抬头一看,建桥工匠里只有主绳黄象颜的名字最清楚,其他人都很模糊。”郑道居说。
如果调研课题属于顺理成章,看到主绳的名字勉强算得上碰巧,那么第三个巧合就“真的是太巧了”。长年研究木拱廊桥的郑道居知道,建桥人大多不是本地人——这是一个常识,但那天他一开口就问身旁的村民:“黄象颜是长桥村人吗?”
黄象颜正是屏南县长桥村人。1952年,始建于宋代的万安桥西端,被大水冲毁了两个拱架十二个开间。1954年,县政府出资重建,主绳的除了黄象颜还有他的哥哥黄生富。
黄象颜的父亲黄金书,在清末就是闽东北著名的造桥能匠。没想到一句无心之问,竟然让郑道居找到了隐藏在民间数十载的造桥世家。提起这家人,远近可谓无人不晓。黄象颜一生造桥31座,手艺传到大儿子黄春财身上,已是第七代。
黄春财15岁便跟随父亲跋山涉水,到建瓯、顺昌、古田等邻县造桥建屋。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,他不但会造桥建屋,还会造水车与各种家具。1956年,年仅20岁的他就“主绳”建造了上圪桥,成为廊桥工匠的后起之秀。
如果不是郑道居的仰头一看和无心之问,自1969年的最后一次造桥算起,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,黄春财也就这么默默无闻了。
一夜完成? 建筑专业毕业生自愧不如
别看黄春财今年74岁高龄,却是屏南县最年轻的建桥“主绳”。
“主绳”又称“主墨”,源于木工“绳墨”一词,相当于现在的建筑总工程师。在古桥的大梁上,“主绳”和“副绳”的名字都会连同时间一起刻在上面,博得后世瞻仰的无上荣光。
与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相比,黄春财毫不逊色,甚至更有天赋,这充分体现在他拥有绘制设计图纸的能力。这项能力不只是他的祖辈没有,连现存的民间建桥名匠也无人能及。
除了绘图,测算、物理、施工、雕刻等也是一名“主绳”必须具备的能力。传统木拱廊桥建造有一定的程式,包括立水架柱、上三节苗和五节苗、进苗间栓、立将军柱、上剪刀苗、架桥屋等工序。在实际施工中,要善于计算每根木头的长短数据。每个数据的精确与否都决定了整座桥的安全、成功与否。
这些看来牵涉到物理学等诸多学科的计算问题,即使对于现今大学里建筑专业毕业的学生来说,不用上三五个月是完成不了的,但是据南京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赵辰亲眼所见,一位木拱廊桥名匠只需一夜便可完成。
“他们主要是靠祖辈积累下来和自己长期施工的经验。这些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所无法比拟的,也是值得大学教育思考的一个问题。”赵辰说。
不过,黄春财并不认为木拱桥建造技艺学起来有多难,“只要你喜欢,学起来就很快。”老人说。实际上,过去黄春财做学徒时,要求很严,光锯木头就要学4年,还要学刨、刻等手工细活,功夫过关才能学造桥、造屋这样的大工程。
但是进入工业化时代,现代机械改变了很多东西。“现在锯木头、刨木头都能用机器了,还要他们锯4年干什么?直接教技术就很快啦!”黄春财说。黄春财的小儿子黄闽辉学艺不过4年,现在计算、绘图都没有问题,也参与建桥,并已经在梁上第一次刻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多重价值? 木拱廊桥意义凸显
重出江湖的黄春财一发不可收。
2006年,屏南县的万安桥、千乘桥、百祥桥被国务院公布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2008年,“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”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。今年10月,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了首批来自8个国家的12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被列入《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》,“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”位列其中。
木拱桥一时间广为人知,黄春财的一身绝技也名声大噪。10月16日,作为国内现存木拱廊桥较多的县份,屏南县主办了第三届中国廊桥国际学术研讨会,来自海内外的建筑、民俗、工艺美术专家,无不对这项传统技艺表示惊叹。
几十年致力于桥梁史研究的唐寰澄先生,虽已耄耋之年,回忆当年发现木拱廊桥尚存人间时,依旧激动万分。“不用寸钉片铁,只凭榫卯衔接。使用短的构造材料,却形成了大的跨度——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汴水虹桥是世界上唯中国独有的木拱桥构造。闽浙一带的木拱廊桥与其如出一辙,基本保存了其结构和设计。”唐寰澄说。
美国里海大学教授、前香港中文大学建筑系主任汤姆?彼得斯认为,各国都有木制桥梁,但由于文化背景不同,设计也很不一样。中国的木拱桥,像篮子一样,每个部件相互支撑,体现了一种综合的思维方式。而且与西方相比,中国的木拱桥承担了更多的文化意义。
其实对于当地民众来说,木拱桥是交通要道,也是休闲场所。桥上建屋的长廊式设计,既可遮风挡雨,又适合聚会聊天。以万安桥为例,平时有很多人在桥上打牌、下棋、打麻将。
“桥不仅具有连接两个端点的实际功能,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文化空间。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和传统观念中,桥是神圣的建构、神圣的空间、祭祀的殿堂、议事和交际的场所、上天与地下的两界通道、信仰和道德的载体……”中国民俗学会会长刘魁立表示。
在屏南县现存的15座木拱廊桥上,相当一部分还保留着神龛、香炉。当地民众,尤其是妇女,每逢农历初一、端午、春节等重要节日,还有上香祈福的习俗。
保护告急? 让传承人有用武之地
“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”被联合国批准列入《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》,此举一方面意味着该技艺跨入“世遗”行列,另一方面也表明其正处于危险状况,急需保护。
闽浙地区现存的近百座木拱廊桥主要分布在福建的屏南、寿宁、周宁、古田和浙江的泰顺、庆元、景宁等地。虽然制作这些木拱廊桥的技艺已经传承了上千年,但由于城市化的加速、木材减少和现有建筑空间不足等原因,目前木拱廊桥营造技艺处于濒临失传的边缘。
更危险的是传承人的减少。据了解,当前闽浙两省掌握木拱廊桥营造技艺核心技术的“主绳”木匠只有包括黄春财在内的4人,且都已年逾古稀。参与继承该项技艺的传承人也不足20人。
“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濒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技艺传承人数量的锐减,而这可能会导致技艺失传。”在第三届中国廊桥国际学术研讨会上,中国非遗中心副主任郑长铃的发言振聋发聩。
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关规定,缔约国要承诺制定专门的保护计划,并将可获得专门为此设立的基金的资助。郑长铃表示,国家已加大对传承人的扶持力度,规定为每个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提供每年8000元的补贴,并且通过建立传习所等途径,为他们传承技艺提供平台。
此外,国家非遗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、中央民族大学祁庆富教授则强调应该对木拱廊桥实施整体性保护:“首先得保护其生存的文化生态,只有将该项技艺融入当地的社会文化环境,才能真正实现活态传承与发展。”
而把黄春财从长桥村里挖掘出来的“伯乐”郑道居,6年来,看着这家人从拮据一步步富裕起来,并且子承父业,不仅感慨道:“最重要的还是有桥可造,让传承人有用武之地,在建造过程中技艺自然也就传承下去了。”
记者手记
天生的巧匠也许都善于触类旁通。新中国成立后,黄春财在县里的建筑社学会了绘图。上世纪60年代,因为无桥可造,失业的他和妻子办造纸厂,很快连造纸机器也能画图设计。在他家里,我们赫然发现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福建省地图,是7年前画的,那时他已经67岁了。喜欢看电视的他,接受新信息非常快。面对远道而来的美国建筑专家,他也能聊几句CAD(计算机辅助设计)。他对美国人说,我老了学不来了,只能让孩子去学。可是,黄老一点也不像年过古稀的人,身子骨十分硬朗,走路轻快,声音洪亮,胃口很好,一顿饭能吃两个鸡腿。这几年,建桥的机会多了起来,他就更显得年轻了。听说明年他还要去台湾建桥,这个74岁的老人,事业只是刚刚起步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