闽东古廊桥除了具有雄伟的建筑结构,还有温婉的文脉肌理。在历史绵延的过程中,赋予其上的楹联、诗词等,不但记载着桥梁本身的变迁,也在颂扬着丰富的人文内涵。
宁德市蕉城区虎贝镇梅鹤村的花桥,原名沉字桥。据说朱熹路过此桥留下一上联“紫阳诗谶石堂名彰千古”,在朱熹逝世许多年以后,该村的一个青年对出了下联“玄帝位尊金厥寿永万年”,这个青年便是南宋著名理学家、教育家陈普。无意中对出下联的他,未必料到自己竟成了朱熹的三传弟子,并将理学发扬光大。
廊桥的楹联有其特殊性,其文字内容多与桥相关,或是对桥梁及其周边秀美风景的描摹,或是对桥梁功能性质的说明。闽东古廊桥多集中于寿宁县和屏南县,其桥柱上的楹联语颇隽永。如描写桥梁本身的建筑之美,寿宁坑底乡杨梅州桥联用彩虹来比喻:“一水中流现明镜,两岸对峙现彩虹。”寿宁张坑桥联还用龙凤描绘桥的外观:“山岳潜形宛彩凤之舒翼,日星隐曜类蟠龙以卧波。”寿宁芹洋乡长濑溪桥联曰:“结室架长空,无事鲁贤问渡;彩虹牵两岸,奚顷郑相济人。”说明这座桥是桥梁和廊屋的结合,也就是所谓的“厝桥”。
屏南谢厝村有安澜桥,清道光二十七年(1847年),谢厝村邑庠生谢城为该桥撰联。其一,“心间与活水同流,鱼应知我;境胜被骚人道破,山亦点头”。该联情景交融,作者通过移情,将安澜桥畔优美的外景转化为内景的美好感知。其二,“花也放,水也流,宇内莫非雅趣;鸢之飞,鱼之跃,眼前即是真机”。该联更是禅境和艺境的完美融合。谢城曾就读于鳌峰书院,还擅长医术。
屏南棠口金造桥联“凭旧址鼎建鳌梁,免劳作楫;继前功重成金造,永庆安澜”,和屏南前塘村清晏桥联“金柱启康衢,无事达摩折苇;玉栏为巨楫,免劳子路问津”,两副楹联均在说明:建造了廊桥就无需舟楫。寿宁杨梅州桥两联进一步说明这个道理,其一为“两岸高巍诚险峻,一桥中渡化平夷”,其二为“危岸化虹稳渡客,平洲折柳赠行人”,说明桥更胜于舟之处在于能够化险为夷。
表达吉祥寓意、抒发志向的桥联亦有不少,如寿宁升平桥楹联“五鲤腾空城不夜,三峰入幕景长春”、杨梅州桥联“惠怀岂必乘舆济,素志只求王道平”。
诗词亦赋予古廊桥一时千载的文化氛围。据《乾隆古田县志》,清古田文人林首达曾为本县转水桥、桃洲桥、平湖桥等多座桥梁赋诗。转水桥(在县治北)诗曰:“云水由来无定踪,南辕北辙此相逢。亭前咫尺才分手,便隔天涯路几重。”桥梁并非固定的居所,短暂相逢的旅客转眼便天涯陌路,抒发了诗人对聚散无常的感叹。
桃洲桥(在十六都)诗曰:“桃洲桥畔觅桃花,溪何处来片片霞。世上已编新甲子,洞中曾种旧桑麻。云生绝壑泉声冷,日落孤峰树影斜。为问避秦人在否?可能同上钓鱼槎。”此诗容易使人联想到明代著名才子唐寅的《桃花庵歌》以及魏晋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,诗人在桃洲桥畔欣赏桃花之美,忘记了时间和世事,仿佛踏入永恒的时空。
平湖桥(在十八都)诗曰:“晴湖极望水天遥,烟井参差隔一桥。蓼叶洲傍渔艇系,杏花村里酒帘飘。人行人憇今犹昔,川涨川平暮复朝。忽听清音来远岸,牧童牛背稳吹箫。”该诗书写了平湖桥边的秀美风景与人间烟火,仿佛一幅江南水墨画。林首达终身不仕,自吟自乐,著有《鸣籁集》二卷。
与不愿参加乡试的林首达不同,《福安县志》记载了宋代的状元缪蟾在登龙桥赋诗。清《光绪福安县志》载:“登龙桥,在三都,宋乾道五年(1169年)建。淳祐十年(1250年),知县林子勋重建。邑人缪蟾赴春试,饮饯于此,及第归,乡人因以名桥。”因行政区域划分的演变,古县志所载福安县三都,即今寿宁县犀溪镇。
据龚迪发、李安、雷云凌整理《寿宁木拱廊桥大事记》记载:“南宋理宗绍定二年(1229年),邑人缪蟾赴春试,在‘前桥(今福寿桥前身)’饮饯,告别家人,前往临安(今杭州),并作《应举早行》诗一首。后得特奏名第一、特赐状元及第,娶皇姑临安公主赵安嫦而为驸马。随即,‘前桥’更名为‘登龙桥’。”
缪蟾所作《应举早行》(又名《应试晓行》)诗曰:“半恋家山半恋床,起来颠倒著衣裳。钟声远和鸡声杂,灯影斜侵剑影光。路崎岖兮凭竹仗,月朦胧处认梅香。功名苦我双关足,踏破前桥几板霜。”一个勤奋苦读的寒门士子,认真做好了准备,终于要赴京赶考,当他的双脚踏过桥梁,象征着跨入了另一个繁华世界。缪蟾终于实现了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理想,中状元、娶公主,奔赴琼林宴,打马御街前,好不风光!
在《琼林赐宴》诗中,缪蟾写道:“答谢丝纶出凤帏,龙头独占姓名魁。三千礼乐林中会,五百英雄背后随。席列绮罗陈玉食,花簪冠帽映金绯。情知宝富荣华处,深沐天恩雨露肥。”
读者应能体会到其中的春风得意、踌躇满志和繁花似锦吧。不过,若从诗作本身的文采来看,中状元时的《琼林赐宴》要比赶考时的《应举早行》逊色许多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