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石路上，到处荆棘。我光着脚，提着鞋子，跟在父亲背后，飞快跑着。
    记忆中，父亲也不常穿鞋。像许多农民那样，厚厚的脚板，粗糙的脚趾，踩着田埂、沿着山径，从早到晚，从春到秋——那沾满泥水的脚永远是那么麻利灵巧。那时，父亲光着的脚板，在我看来，就是一种洒脱。将小脚轻轻地踩在父亲在泥泞路上留下的深深脚印，即平稳又踏实。
     父亲没有一双像样的鞋，偶尔有，也少穿。带我外出时，父亲总再三叮嘱，告诫我走路不要“不三不四”，不要往水里走，不要对脱落的鞋带视而不见，还要我定期修剪脚拇指的指甲。对我来说，穿鞋走路需要遵守那么多的“规矩”，不如像父亲那样，光着脚板自由自在。
　　可上了初中后，也许在学校里看多了穿鞋的人，也许是虚荣心作祟，我开始觉得赤脚又土又难看，甚至有些粗野。我开始埋怨脚下发黄、有补丁的“解放鞋”。每当看着父亲光着脚板出现在我和我的同学面前，儿时曾经的喜悦和崇敬都变为了不快和烦恼。
　　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日子，老师宣布了一个让我们兴奋的消息――明天一早将带领全体同学“春游”。短暂的兴奋之后，我开始忧虑。整个晚上，我都没有找到老师说的要为远行准备好一点的鞋，因为我只有一双我姐留给我的“二手鞋”，而且鞋底漏水、后跟鞋帮脱落。那天晚上，我生气地把那双鞋丢开老远，第一次对着一脸无奈的父亲和母亲大声吼叫：“我不喜欢赤脚！我要一双自己的鞋！”母亲也因此第一次打骂了我。
    第二天早晨，正梦见同学们高高兴兴外出春游的时候，我醒了。当我起床时，发现昨晚被我丢开的鞋还放在我的床边，旁边却多了一双崭新的我向往已久“回力鞋”，白亮白亮的，四只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。而此时，天已大亮，老师同学早该出发了。窗外，父亲正赤着脚，挑起一担种庄稼的肥料，走在晨曦中。突然间，我发现父亲的背已微驼，步履有些蹒跚，再不似以前那样健壮有力。顿时，泪湿了我的眼睛。
　　以后我还是常常看到父亲光着脚板的情形，也许父亲真的是习惯了，但我还是掩不住内心不快，每每父亲以他的光脚走，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感觉，酸酸的，也许是内疚，恍若失去了什么。上大学了，启程赴成都的那天，父亲终于也穿上了一双崭新的胶鞋给我扛行李，依然如从前一样健步如飞地送我到车站。
     两年前的冬天，母亲打电话来说，父亲的脚在工地被一个铁架砸成重伤，本来可以避开的，但父亲是为了推开边上一个年轻小伙而赶不上时间躲避的。闻讯后，我心急如焚，好不容易熬到考完最后一门，我急不可耐地踏上归程。当我到家的时候，正赶上父亲出院回家。出院后的父亲，明显憔悴了。走路得柱拐杖，还须搀扶。我不禁想起了一句犹太谚语：“父亲帮助儿子时，两人都笑了；儿子帮助父亲时，两人都哭了。”可我俩都没有哭，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的父亲。后来，父亲虽然很快地放弃拐杖，而且能挑一些不是很重地担子，但是，当年父亲轻快稳健地脚步却再难以寻觅。
    参加工作了，我可以自由的选择我想要的鞋。我想，像去年一样，每年过年，我都可以为父亲送上一双舒适的鞋了。